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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八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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話脫口而出之後,常家昱的耳廓已經紅得透徹了。

他感到了一瞬間的仿徨,臥室裏的燈光,溫度,氣息,頭一次讓他覺得陌生而難以依靠。

但他同時又有了解脫之感,心裏是擺脫了重重郁結和顧慮之後的輕松。

總算是說出來了,無論結果如何,他都不用再糾結該不該吐露這份情感了。

常家昱慢慢地呼了一口氣,吐氣之後,他揣著濃郁的忐忑看了嚴鈞一眼,然後很不自在地別過臉,一時說不出什麽話來。

他也沒必要再多說什麽,只需要等待嚴鈞的答案。

他望著窗外,光線一閃一閃的,是壞掉的路燈茍延殘喘地發出間歇的亮。

耳邊終於響起了嚴鈞的聲音。

“這種事不能隨便開玩笑。”

常家昱坐直了身體,側著頭說:“沒有,我是認真的。”

他頓了頓,有些艱澀地說:“我也沒必要這麽開玩笑,也沒有說謊……你呢?你……對我是什麽想法?”

常家昱將最後一個字說完,沒好意思看嚴鈞的臉,垂著手掰著自己的手指,緋紅從耳廓一直蔓延到了面頰上。

氣氛再次沈寂下來,玻璃窗上沙沙作響,好像又開始下雪了,算起來都沒停上半天。

但是落雪的聲音好像也沒有那麽重,常家昱亂糟糟地想,也許外面下雨了。

只是他僵硬著身體,沒有轉身去看窗外,他在等待嚴鈞給予的回覆。

“我對你沒有什麽越界的想法,”嚴鈞緊了緊手,聲音沙啞道,“家昱,你還沒有成年,或許過幾年再回過頭來看,會發現現在都只是錯覺和誤會。你對我的喜歡可能產生了偏差,並非你現在以為的那樣。我很喜歡你,但和你的任何一個長輩都沒有不同。我比你大了十歲有餘,你還有很多種可能……”

嚴鈞說了很多話,常家昱始終沒有擡頭。少年柔軟的額發垂在眼前,嚴鈞看不清他的表情。

他適時地收了話語,在一旁靜默了許久,仍然沒有等到對方的回應。

嚴鈞的心裏也有些發沈,他知道自己的回應傷到了對方,但是他也只能做到這一步了。

他嘆了口氣,站起身走到床邊,伸出手想要按在常家昱的肩膀上,對方卻側身躲過,躺在床上,用被子蓋住了自己的頭,他能夠看到的只是烏黑的發頂。

嚴鈞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,低聲說:“我先去一趟公司,你好好想想。”

門關上了。

房間裏更安靜了。

窗玻璃上的聲響愈發明顯。

常家昱抓著被子抵住額角,胸腔裏如同堵了塊巨石,那塊石頭壓迫著他的心臟,滯悶又讓艱澀的情緒翻滾不停,咽喉處充滿哽意,此時將再美味的東西擺在面前也難以下咽。

到底是坦白地說出來了,但也失敗得很徹底。破釜沈舟之後,有可能一鼓作氣拿下勝利,同樣有可能會連原本有的東西也失去。

常家昱渾渾噩噩地想,腦海中唯一清晰的念頭是:他大概沒辦法繼續留在這裏了。

不知道過了多久,常家昱翻了個身,對著天花板呼了口氣,吸了吸鼻子,又閉上了眼。

在被嚴鈞挑明的那一刻,他確實沖動了。

原本已經想好不說,就這麽平靜地相處,但是秘密被揭開的一瞬間,心裏就有一個聲音催促著他將一切全盤托出,但最終卻弄丟了手上僅有的籌碼。

“咚咚咚。”

他勉強回神,聽到外面傳來李嫂的聲音,說嚴鈞吩咐讓他再喝一次藥。

常家昱閉著眼說:“我不喝了,想睡覺了,謝謝嬸嬸。”

李嫂端著盤子在外勸了兩句,沒勸動,又端著盤子回到了廚房,給嚴鈞打了個電話。

“餵,”電話接通之後,李嫂低聲說,“先生,家昱不想喝藥,我勸了一陣,孩子說他想睡了。”

嚴鈞在那頭沈默了一陣,道:“實在不想喝就算了,也不要勉強,多註意一些。”

“好的,先生。”

電話掛斷之後,嚴鈞靠在商務椅上,抱臂按揉著自己的眉心,然後垂下手,久久未動。

雪早就停了,但是又下起了雨。雨絲如針密,冗冗雜雜地落在地面,將經歷了雪水灌溉的城市打得更濕。

遠處的高樓大廈佇立在簇湧的霧氣之中,在夜色裏看得不甚清切,常家昱側著頭呆呆地看了一陣,然後翻過身將臉埋進了枕頭裏。

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過去的,再醒來看了下表,已經是淩晨五點了。

冬日,太陽出得晚,室外黑魆魆一片,那黑氣透過窗戶直直地壓在了心坎上,讓常家昱莫名覺得有點透不過氣來。

別墅外沒有熟悉的車,嚴鈞昨晚上沒有回來。

常家昱在窗邊立了一陣,又折返到床邊,拉出了自己的箱子,坐在床上收拾衣服。

他從家裏出來的時候帶的不多,後來嚴鈞帶他出去玩的時候又買了幾件衣服。當時的關系有多麽和諧,現在回想起來就愈發難堪了。

常家昱對著那件印著字母的黑色衛衣發了會兒怔,然後咬著嘴唇將其扔到了一旁的垃圾桶裏。

他定了個六點鐘的表,時間差不多到了,東西也都收拾好了。

李嫂在一樓住著,他打開臥室的門,在走廊裏來來回回地轉。走廊盡頭有一扇門是放雜物的,從來沒有人進去過。他走到那扇門外,又往回步到樓梯口,朝下望去。

李嫂已經起床,打著哈欠去洗漱了。

六點半,常家昱背好書包,打開了臥室的門,將箱子提下了樓。

李嫂剛從冰箱裏取出一瓶牛奶,轉身看到了常家昱,立刻走出去問道:“家昱怎麽這麽早就起來了?誒,怎麽還提了個箱子,這是要去哪兒啊?”

常家昱淡淡地笑了一下:“不去哪兒,就是回家。”

李嫂問:“先生知道嗎?”

常家昱低下了頭,右手的大拇指在行李箱的提手處揩了幾下。

“沒有,等叔叔回來就麻煩嬸嬸幫我說一聲。”

李嫂不知道兩個人之間發生了什麽,但常家昱提著箱子就出了門,她帶著幾分茫然地將他送出了門。

幾分鐘後,常家昱攔到了一輛出租車,他撐著傘回頭朝李嫂揮了揮手:“嬸嬸我走了,你回去吧。”

李嫂張了張嘴,點了下頭:“路上慢點啊,到家了打個電話。”

“知道了,嬸嬸再見。”

“再見。”

箱子放在後備箱裏,常家昱一坐進後座上就將帽子反戴在了頭上,遮住了眼前的視野。

“去力元新區。”

雨下大了,劈裏啪啦地敲在車窗上,聲音裏又夾雜著呼嘯的冬風,像鬼哭狼嚎一樣。

常家昱閉著眼埋著頭,聽著耳邊此起彼伏的聲響,放空自己的思緒。

想多了頭疼,心裏也難受,他索性什麽也不想。

二十分鐘後,車子停在了目的地。

常家昱從口袋裏掏了幾下,發現沒帶零錢,用手機掃碼付了車錢,拉著箱子走到了家門口。

保姆和嚴靜在飯桌前吃早飯,大門被從外面打開,看到提著箱子回來的人時兩個人都有些驚訝。

嚴靜放下手裏的湯勺,扶著後腰站起身說:“家昱?怎麽這麽早過來?”

常家昱握著鑰匙走進門裏,聞著客廳裏和一年前明顯不同的氣味,心裏有點難受。

好像回家也不是回以前那個家了。

他將鑰匙甩得丁零丁零響,拉著箱子往樓上走,同時回答了一句:“嗯,想早點回來,剛好還能補個覺。”

他一步步上了樓,進了自己的臥室,關上門就聽到保姆上樓來問:“家昱要不要吃點東西,早上還沒吃早點吧?”

常家昱脫了外套和鞋子鉆進了被窩裏,甕聲甕氣地說:“不用管我,我餓了自己就下去吃了。”

保姆說好,腳步聲漸遠,四周都安靜了下來。

在冰冷的被子中躺了一陣才慢慢暖和起來,常家昱繼續放空自己,又沈沈地睡了一覺,起來的時候已經快中午了。

他下了樓,嚴靜已經去上班了,保姆拿著拖把在墻根清理灰塵。

他簡單地給自己下了點掛面,調了醬料和紅油辣子,面條通紅發亮,咬在嘴裏細軟又鮮滑。

常家昱在飯桌上呼哧呼哧地吃完,將碗洗幹凈,保姆想要幫忙但是被他拒絕了。

“沒事,我自己洗就可以。”

收拾好之後,他將碗放進了櫃子裏,筷子插進筷筒,甩了甩手上了樓。

拿起手機一看,有兩個未接來電,嚴鈞打來的。

常家昱盯著屏幕上的名字看了一陣,然後將手機扔在床上,探身從桌子上摸出了一塊糖。

話梅味的。

他剝了糖衣將糖放進嘴裏,酸甜的味道在嘴中蔓延,擱糖塊的地方很快變澀。

舔了舔左頰,常家昱將手機重新拿起來,回撥過去。

那邊接通得很快,嚴鈞似乎沒有料到他會主動給自己打電話,聲音裏還帶著幾分欣喜。

“家昱。”他叫道。

就這麽一聲,常家昱差點鼻子一酸。

他又用舌尖舔過口腔內部,話梅的酸味更濃了。

他靠在床上,手指扣著皮帶上的鐵搭扣。

一下,一下,只是一直沒有出聲。

嚴鈞停了一陣,又說:“怎麽沒跟我說就跑回去了,吃過飯了嗎?”

常家昱沒有回答,話語哽在喉嚨間,像是失了聲。

他側過頭,看到窗外法國梧桐的樹葉在雨夾雪中飄飄搖搖,被打濕得透透徹徹,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,融水的雪順著那流暢的葉脈一點一點向下滑去,然後從葉尖兒上墜了下去。

嚴鈞繼續說:“昨晚上我說的話讓你不高興了,對不起。我應該想得更明白,說得更委婉一些——”

“嚴叔叔。”常家昱突然開口,嚴鈞那邊的話戛然而止。

他喘了口氣,慢慢地將話說全了。

“你不用給我打電話了,”化在嘴裏的糖味泛著苦,常家昱咧了咧嘴角笑了聲,“沒啥意思,真的,我們……還是不聯系比較好,免得我老惦記不是。”

他其實還是想再說點別的話,讓這段通話結束得不那麽倉促,比如感謝你這幾個月對我的照顧,一段感情走到盡頭,盡可能完美是最好的。

但常家昱的嘴唇顫了顫,到底沒能說出別的。胸口像是裂開了一道痕,冬日的寒氣盡數鉆進去,骨血冷得不能再冷。

幾秒鐘之後,他利落地將手機從耳邊放下,直接掛斷了電話,將手機關機丟到了一旁。

桌子上放著一杯水,常家昱拿起來仰著頭咕咚咕咚喝完,然後揉了揉臉頰和嘴角。

這話梅糖可真苦,以後得換個牌子買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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